湖味儿

父亲的大半生都漂浮在微山湖上，在浪花间讨生活。

我们姐弟五人，我是老小，也最得父亲的疼爱。小的时候，每一天或者一段时间，都盼望着父亲下湖归来，能给我们带来好吃的。托着腮帮坐在门槛上望。还盼望着暑假的到来，能跟着父亲一块儿下湖，就可以不用等了，到湖里就能吃。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微山县的付村还是灰黄的颜色。道路到了下雨的时候，就会变成真正的“水泥路”。五分钱一根的油条，一毛钱一碗的大米粥，更别提什么桔子、苹果、香蕉了，那些东西只有到了春节、中秋节上供的时候，神仙们享用完我们才能吃，姐弟五人，又能分到几个呢？我们的零食，大部分是父亲从湖里带回来的，多半麻袋的莲蓬。莲蓬挺立在无穷碧的荷叶之上，绿囊里包裹着绿珍珠，剥开绿珍珠的皮便是白生生的莲子，莲子里卧着莲芯。一个人坐在大门口，小心翼翼的剥着莲蓬，生怕剥不净莲芯，一个接着一个放入嘴里，咀嚼者，咂吧着，快活自在。“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辛弃疾说的跟我又有什么两样呢？莲子带着一股清香的甜味儿直入肚腹，你能说这清香的甜味儿不是湖味儿吗?

暑假，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父亲在湖里度过的。躺在船尾，双手枕在脑下，翘着二郎腿，望着湛蓝的天空，看鸟儿飞翔，听湖水拖拽木船的声音。最喜的莫过于看鹰儿们捕鱼。一只只生龙活虎般在湖里窜上窜下，竞技拼搏。我们的菜肴就是它们嘴里的猎物:七八两成斤的大漕头（鲫鱼）、鲶鱼、骼鱼、鲫花（鲈鱼）等等。炖鱼是有讲究的，湖水炖湖鱼。微山湖有名的一道菜叫“老鳖靠河沿”。跟着父亲下湖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吃。花椒、大茴、葱、姜、红辣椒在豆油中煎炒，清澈的湖水浇汤，汤水沸腾后，放入新鲜的鱼儿，慢火咕嘟。汤水象征着河，铁锅象征着河沿。父亲再用湖水和面，制成巴掌大小的死面饼子，贴在铁锅周边。饼子象征着老鳖。“老鳖靠河沿”就成了。盖上盖，饼子熟了就可以享用美味了。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就着饼子，咀嚼者，咂吧着，鲜、辣、嫩的味道直入肚腹。你能说这鲜、辣、嫩的味道儿不是湖味儿吗？

冬季，我是没有福分跟着父亲下湖的。我能做的就是在家里盼，盼着寒冷的天气能封湖。可是封湖了，家里的生计怎么办呢？那个时候的我想的没有那么多，只盼着封湖父亲回来。终于封湖了，父亲捎信回来，我和哥哥拉着架子车去排灌站接他。凛冽的北风刮着，雪花毫不留情的砸在我们身上。眉毛、头发上都是雪沫儿，冻的我鼻涕直流。站在大坝上远远的就能望见父亲，戴着帽席甲，身上披着编织袋，就像柳宗元诗中的蓑笠翁。再到近旁，父亲健硕的身体，黝黑刚毅的脸庞，花白的胡须，北风雕刻的皱纹，还有那双癞蛤蟆般的手掌，都烙在我的心上。看见我们，父亲双眼放出光芒，露出淳朴的笑容。看来，父亲已经习惯了这无情的北风，寒冷的天气。他认为他所吃的苦和受的罪是值得的。收拾妥当，父亲就用他的棉袄把我裹在怀里，温暖遍布全身。父亲的棉袄带着一股子气味：夹杂着鱼腥味儿、烟味儿，还带有船舱里的桐油味儿。这种味儿是岁月、责任在父亲身上积累沉淀下来的，是父亲那辈儿人在湖里特有的味道儿。你能说这夹杂着鱼腥、烟味儿、桐油味儿的特殊味儿不是湖味儿吗？这才是微山湖最真、最挚的湖味儿！

现在，莲蓬的清甜和“老鳖靠河沿”的香嫩依然还在，唯一缺少的就是父亲身上最真挚的湖味儿：夹杂着鱼腥、香烟、桐油的味儿！

作者：安保森

单位：山东能源新疆能化永新煤矿

责任编辑：柯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