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日子里自有馈赠

一个人的老去和这样的秋天一般，发生在忽然之间，让人猝不及防。

母亲打电话告诉我，父亲身体状况最近不是太好，我顿时心头掠过一阵惶恐，毕竟父亲已年过古稀，任何风吹草动之中都可能潜藏着一场大的风暴。但听完母亲详细的叙说之后，我又暂时放松了心情，根据病症判断，老人家大约是患了严重的风寒，再者父亲身体一向比较硬朗，抗住风寒应是没有太大问题。父亲坚持要从县城回到老家乡镇的医院看病，说那里有熟悉的老医生，医术好，信得过，我便遵从了他的意见。

父亲在医生的建议下办了住院，白天在医院检查治疗，晚上住在家里，只过了两天，就打电话告诉我说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要我抽个空去接他。我知道，一个性格倔强且从没有屈服于任何艰难境遇的老人，是不愿意被疾病困住太久的。

乡村的秋日黄昏，显得格外空旷和寂静，垄里的稻田部分已荒弃，一部分是收割后留下的一片灰白的禾兜，沁凉的风夹杂着垄里荒芜的气息吹过来，将屋场边上杂乱而枯萎的草木摇得簌簌地响。

早早在屋场边村路上等着的父亲看到我的车子开过来，便缓缓地站起身，待我停好车走向他的那一刻，忽然发现，父亲真的老了很多。是的，不过只是短短的两三天，不过是一场秋天的风寒，老人的身体就消瘦了一大圈，在乡村旷野的秋风中，疲惫虚弱得像一棵枯槁的老树，稀疏而灰白的头发，似乎又多染上了一层欲说还休的风霜，眼里和脸上曾残留的几分神采，全部消散在深深的皱纹里。

暮色四合，浓浓的夜色迅速聚拢过来，笼罩住了整个乡村，远远近近处，只有几盏零星的灯光亮起来，我的心头突然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悲凉，就算我们再怎么美化人生中的平凡与平淡，故乡的渐行渐远，亲人和自己的老病之苦，甚至告别之期的日益迫近，总会在生命行进到某一个阶段汇聚成苍凉的巨浪，重重地拍打着在岁月长河中逆流而上的人，无从逃避与抗拒。

回程的路上，我再次询问起父亲的病情，他紧蹙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说是风寒加上多种老年病，还不至于要命，吃一些药会慢慢好一些，说着扬了扬手里装满了中药的袋子。然后父亲便满脸关切地问起了好一阵子没有见到的两个孩子，我回答说都还好。老人又像往常一样叮嘱，大的听话好学，不要总是要求那么严格，特别是不要打骂，小的天真活泼，可爱得很，你们要照顾好她。我点了点头，表示回应。父亲饶有兴致地继续这个话题，似乎突然想起小孙女很多可爱的画面，竟眉开眼笑起来，呵，那个鬼家伙哦，实在是太惹人喜爱了，你们工作再忙，有她在身边，哪一天不是开心的。父亲爽朗的笑声瞬间感染了我，我也跟着大笑起来。

秋风和夜色在车窗外呼啸，年逾古稀的父亲和已过不惑之年的儿子，关于生活和孩子而展开的一次闲聊，让车里悄然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温馨。送父亲到了住地之后，我独自返回学校，县城里已是灯火璀璨，车流不息，街道上享受美食的人群，热热闹闹地打开了小城生动的烟火气。

我一边想着父亲在这个秋天里的加速老去，又想起他从病中迅速脱困的幸运，想着他舒展的眉头和爽朗的笑声，以及他带着满足与欣慰所谈及的话题，忽然觉得，这秋风落叶，也是一道风景。

这平凡的日子里，原来自有馈赠。（作者 宁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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