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葆华|心态开放，务实训练，少点功利主义，重视终身学习

　　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热度不减,在传媒领域,其迅猛发展也引发了新一轮的人才培养话题辩论。在此背景下,中国传媒大学媒体融合与传播国家重点实验室新媒体研究院、新浪AI媒体研究院、微博校园联合开展《生成式人工智能浪潮与新闻传播人才的未来》研究课题,并对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现任新闻学院副院长兼党委副书记周葆华进行采访,从多个方面研讨AIGC时代的学科教育与人才培养等相关问题。

　　以下为采访实录。

　　Q1 :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给传媒行业带来了哪些重要的新机遇与新挑战?

　　周葆华 :生成式AI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从社会视角来看,生成式AI社会化、行业化的发展速度很快。过去AI通常是在科技领域内部扩散,但是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AI产品在短短两个月内用户量就达到了一个亿。无论是组织机构还是个体用户,都能够很方便地使用这项技术。二是从行业视角来看,生成式AI具有多模态内容生成能力,这对媒体的核心工作——内容生产具有直接影响。同时,AI发展是有内在技术逻辑的,生成式AI的发展和自然语言处理、深度学习、神经网络等技术的发展息息相关。它与以前通过机器学习进行排序、选择,针对媒体算法分发的人工智能不同,其生成性很大程度上可以改变媒体生产环节,突破了模板化AI的工作局限。

　　生成式AI为传媒业带来的机遇主要包括五个方面:第一,参与媒体内容生产。 生成式AI拥有较强的图片、视频等生成能力,并能实现图片-文字、音频-文字等多模态内容的相互转化。例如,记者可以利用生成式AI直接将采访录音转化为文字稿。但是生成式AI仍需要在人类辅助、提供语料的情况下才能实现较强的生成能力。如果直接让AI在给定题材下自动生成内容,目前的效果可能差强人意。同时,传媒业还存在很多“微生产”模式,包括社交媒体文案、标题、广告词等,它们也是媒体内容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此,生成式AI可提供很强的风格化创作能力,有助于媒体在不同渠道和平台进行内容传播。第二,承担内容生产的辅助性工作。 生成式AI渗透在媒体生产的不同流程,除了核心内容生成,还包括提供创意参考、背景资料整理、翻译校对等。通过微调生成式AI提供的内容再进行发布,能够有效辅助媒体工作。第三,参与数据分析工作。 数据分析不仅可以成为媒体内容的一部分,也是媒体连接用户的重要工作环节,从数据采集、清理、分析到可视化,不同环节都可以借助生成式AI来完成。第四,提升内容分发与用户连接。 生成式AI也可以用于数字人方面,如通过数字人播报等形式与用户进行交互。而个性化推荐等内容分发形式也与生成式AI融合,带来与用户对话的新的方式。第五,赋能媒体运营。 对于媒体广告经营以及延伸增值服务,例如直播电商、广告投放,生成式AI的加入可与用户建立起新的链接。目前,谷歌、必应等尝试将AI用于广告领域,通过提示词、问答、链接等增强广告的连接性,成为媒体运营的重要渠道。

　　总体来说,生成式AI核心能力在于其生成性。它是能够生成多模态内容的通用模型,在内容生产、用户连接、媒体运营等方面能介入媒体工作的流程当中。生成式AI提升了媒体效率,简化了人类的复杂劳动,解放了专业人员的劳动力,使人能够更专注在机器不可替代的、具有差异性的工作中。但面对这样的机遇,我们也要避免一个认识误区,即认为生成式AI工作是完全由机器独立完成的。实际上,生成式AI本身就是人机交互、人机协同的,人类给出提示词让它生成内容,还需要校验内容质量,以及通过调试AI使之达到传播目标。

　　与此同时,生成式AI也面临着很多挑战。首先,在时间维度,媒体人所面临的挑战随着新技术的发展始终存在,必须重视新技术出现后工作逻辑的转变、业务能力的重塑,主动学习相应知识能力,同时还有组织文化、思 想观念层面的变革挑战。其次,从技术角度来看,生成式AI本身仍然存在很多技术问题,典型就是目前它是否能够达到新闻工作的高质量要求?能否满足新闻生产的真实性与及时性要求?在真实性方面,人工智能的幻觉问题目前还没有解决;及时性方面,训练数据的滞后使得AI难以满足新闻生成的时效性。此外,媒体是否拥有自身原创的语料、提示词、垂直模型,这些都是内容生产面临的新挑战。再次,传播环境也面临挑战,生成式AI的大规模应用使原来以人为主导的内容世界变为人机协同模式生成的全新内容世界,机器生成内容不断增多,内容质量参差不齐,可能会影响公共议题和公共讨论的发展。最后,生成式AI会挑战人类价值和伦理道德。目前AI已被证实会放大人类的偏见,包括性别、职业、种族、国家等。同时,AI还面临隐私泄露、内容侵权、剽窃抄袭等问题。

　　Q2 :如何看待新技术条件下传媒业人才市场的需求变化以及传媒人才的前景?如何看待传媒行业人才需求和高校新传人才培养之间的差距?

　　周葆华 : 当前,技术发展和行业发展都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人才培养同样也面临着巨大挑战,对于这一问题要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面对任何已经发生的技术变革,人类不断调适自身与技术间的逻辑关系,不断增强自身创造力是大势所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但是这个实践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主要问题在于需要重新思考人才培养的目标、教育的目的这些根本性问题,而非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简单地说,去积极面对新技术是非常必要的,不能抱有陈旧的思维或是排斥新技术的态度。与此同时,对人才培养来说,教育理念的变化很重要。教育理念关系到知识、能力、价值三个方面。第一,知识层面 ,讲授成熟的知识体系仍然不容忽视,但知识本身需要与时俱进,知识体系需要更新,包括需要了解生成式AI的基本原理、运行逻辑,只有这样才能驾驭它。同时,新知识出现需要反思旧知识,要突破传统知识传授停留于外显的知识结论层面,深度思考旧知识的底层逻辑与前提预设,并推动知识创新。第二,能力层面 ,传媒人才应当具备批判性思维、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创造性(创新能力)等。在生成式AI出现后,由于知识获取更便捷,这些能力的要求会越来越高,整合与鉴别知识的能力、提出和分析问题的能力会变得很重要,这些都需要在人才培养中得到重视。第三,价值层面 ,面对新技术变化更需要彰显人的价值,而人的价值也会在此过程中出现新的变化。随着技术发展和行业变化,我们需要做出整体性改变,培养传媒人才的综合能力,形成知识、能力、价值三位一体的人才培养体系。

　　在就业方面,具体到每位同学的个体层面,情况会比较复杂。他们会受到宏观的社会环境,中观的职业前途判断、用人单位的企业文化等,以及微观的个人家庭、情感等诸多要素的影响。因而,不应该将专业发展与个人就业完全挂钩,我们要有一个包容的整体性视角。

　　在此前提下,社会关心的问题在于,如果专业培养的人才不做本专业工作,那么专业是否就没有意义?首先,我们要看到,社会的多元流动是整体趋势,不同专业都面临这样的问题。我们要保持开放态度,在开放流动的社会,个体的任何选择都不奇怪。但如何激发新传学子对传媒专业的认同,使其在经历长期的专业训练后依然保持,甚至强化对行业的认同,是行业和教育界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第二,传媒行业的就业整体还是不错的,关键是面对新的技术和传播环境,如何培养具有基础知识、能力、价值的高层次复合型人才。保护学生在某个领域的创造热情,激发他的特长,并通过教育放大这部分的专长和创造力。第三,新闻传播仍是带有理想型的、具有人文情怀的工作,它包括了服务公共利益以及新闻理想,这种珍贵的东西不应该变成被调侃的对象。不过,如何给它们安置足够的发展空间和新闻传播的就业息息相关,否则新闻传播中公共传播的核心部分就会缺失,也会遭受社会的质疑。因此,需要新闻传播教育和全社会共同维护新闻传播的专业理想。总体来说,社会进入多元传播时代,每个人从事的工作几乎都可以认为是具有传播工作的意义,传播是人类的基本生存状态,所以新闻传播具有普遍适用性,就业空间比较宽广,而新技术的发展本身也带来很多可能性,所以对于个人职业前景不必过于焦虑。

　　Q3 :目前贵校新传人才培养现状如何,有哪些特色和好做法可以推广?

　　周葆华 : 各个学校都有自己的特色,大家都在共同探索新环境下的传播形态,以及如何培养高质量的传媒人才。复旦大学拥有较长的历史,学科门类比较综合。具体看,第一,复旦注重基础能力训练,包括新闻传播学理 论方法、知识体系、能力体系、价值体系的训练;第二,复旦率先开展“2+2”的培养模式,先用两年培养宽口径的复合能力,再进行不同专业的训练,对复合能力培养进行创新探索,目前发展为“2+X”。第三,新媒体发展起来后,复旦也很重视面向新技术的创新能力培养。比如,我们在本科层次开设了数据分析与信息可视化课程,研究生设立了新媒体专业硕士,提倡建立一个新的人才培养体系,而不仅仅只是增加几门课而已。在这个体系当中,首先要在学理基础上形成对传播形态的判断,让学生在新的环境下把人文、社会科学、技术的不同理念融会贯通。在此基础上,建立模块化的课程群,比如划分基础能力、融媒融合生产、数据能力、产品运营能力等部分,改变了仅根据老师设置课程的传统思路,这需要进行比较大的课程体系改革。计算传播、数据新闻这些课程现在看是很热门,但我们在十年前就已经开设了。这证明如果前瞻性规划做的比较好,在面对变化时,专业建设反而不用进行反复调整变化,而是能够比较稳定地进行人才培养。最后,重视实践能力的培养。实践是渗透性的,不仅仅是一些社会实践而已,我们要形成一个体系,包括课堂实践。要让学生的作品走进公共媒体,在真正的传播海洋里游泳,所以我们数据课程打造了“复数实验室”这样的媒体专栏。实践能力的培养是面向数字时代人才培养的重要组成部分,要让学生有获得感,感受到教育是真正为他的未来发展服务的,要从学生的需求和行业的变化的角度设计培养体系。这样学生的就业就能融入社会发展,推动社会发展,有更好的前景。

　　Q4 :针对新 传专业 学生如何提升自身核心竞争力有哪些建议与鼓励?

　　周葆华 : 我认为新闻传播专业的学生和其他专业学生一样,经过大学训练,学生都应该具备批判性思维、解决问题、创造思维等能力,这些要求是共同的。同时,新闻传播专业也有一些独特而重要的素养:第一是好奇心 ,要始终抱有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心和热情。因为好奇心是新闻记者的核心驱动力,也是传播工作的创造力的重要来源。第二是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采集和分析信息,并从中 产生洞察和见解的能力 。这个能力当然包括数据能力,对各类资料的处理能力应当是新闻传播专业学生的长处,在传播工作外的很多其他工作也需要使用这种能力。第三是表达叙事的能力。 新闻传播是面向公共事务的表达,过去我们主要用文字、影像来讲故事,现在我们要用融合媒介、数据可视化、虚拟现实等多种方式叙事。第四是创造力 ,这跟人工智能带来的挑战有关。人工智能会取代新闻传播工作中的许多基础性工作,这就让如何产生更有创造力的内容和文化产品变得更加重要了。新闻本身就是求新的,新传学子本身的好奇心让他们对社会方方面面比较了解,可以说是“杂家”,所以他们更需要这种创造力。最后,除生成式人工智能出现后需要的能力改变外,与新传特色紧密联系的还有公共精神、公共价值 。新闻传播是公共传播,不同于很多专业,它在很大程度上要在公共场域活动,生产内容也会产生社会影响。因此,正确的价值观、人文关怀、社会关怀并不是空话,新闻传播专业的同学拥有这种专业底色,这也是专业自身的要求和社会的期待。

　　我对新传专业同学的建议如下:首先要保持开放的心态 ,积极包容新的事物以及外部的不确定性,这种精神底色非常重要。第二,要强调专业能力的务实训练 。任何能力的培养和锻炼都是在实践中完成的,要通过长期训练,尤其是自我训练来实现。学生应该找到自己的兴趣点,在专业中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方向。最后,大学期间要特别注重 视野开拓 ,要多阅读、多思考,才能拥有广阔的视野,要真正培养起对社会的理解。大学其实是一段比较从容的时光,大家在大学的学习应该少一些功利主义,只问耕耘。通过终身学习的观念,保持开放的精神,打造基础能力,不带功利性地学习,长期投入自己热爱的方向,一定能够拥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同学们要有信心,这样才能在不确定的时代通过努力把握住确定的未来!

责任编辑：柯鹏